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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別於六
0年代旅美留學生小說中充滿徬徨的失根無助,七o年代是留學生小說過度到八0年代移民文學的重要時期,六o年代留學生歷經七0年代國內政治動盪的變遷,經此十餘年迭宕,逐漸在心態上認同美籍華人的移民身分,加上新一代留學生的出國背景又有別於六0年代留學生,因而也使得台灣旅美作家的小說在主題上產生轉變,從個人遊蕩異鄉的迷惘與飄零中跳脫出,轉而認真觀察異鄉生活裡真實存在的問題,諸如中西文化的衝擊、地域的認同、各階層華人的生活面貌等,八0年代移民文學已臻成熟,而顧肇森從<貓臉的歲月><冬日之旅>一系列側寫身處異鄉各階層華人的小說,堪為八0年代移民文學的代表作,此為擇顧肇森為研究對象的主因之一,其二深感多年來每當論及旅美作家,白先勇、於梨華、陳若曦、張系國等三、四0年代出生的前輩光芒耀眼在前,相對出生於不同世代,五0年代的顧肇森因早逝作品量少,小說成就長期被忽視略,值此時正好看到鄭樹森先生於2004年發表弔念顧肇森先生辭世十年又三的文章,深感顧肇森小說創作在旅外文學的出色成就應更加重視。


   
顧肇森,一九五四年出生,東海大學生物系畢業後前往紐約深造,取得紐約大學醫學院博士後,擔任紐約醫學院神經內科醫師,自一九七九年開始創作小說,一九八一年他開始以紐約的華人為藍圖,採用短篇小說的方式描繪身處美國社會各階層的華人樣貌,比如<素月><陽關三疊之二>裡無可奈何甚至走投無路的綠卡婚姻,又如<王明德>一名生活安定的台灣高中教師移民紐約淪為地下印刷廠的一名小工,可悲卻對當初究竟為何要舉家移民茫然迷惘,這一張張在現實困頓壓迫下仰人鼻息,面對命運製造出一個全然不同自己當初所預期美國大夢的華人臉譜,從留學生到家庭主婦、從按摩女郎到醫生、從混跡賭場的老千到避居國外的同志,顧肇森用心揣摩其筆下多樣化人物內心的孤寂與波濤洶湧,對其生活、心態及思維,從細處著墨細膩描繪,他的寫作風格摒棄溫情主義的悲憫,以近乎冷酷的筆觸刻畫異鄉華人的「哀情」與「沉淪」,他處理素材手法的冷靜與超然異於尋常,既不憐憫也不加譴責,彷彿筆下的一切與己無涉,我們看見一個又一個「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故事在異鄉悲情上演,但在其鋒利的筆刃下,其實更想表達的是隱藏在字裡行間,作為一個知識份子對旅美華人社會問題的關心,存在唐人街的廉價勞工、移民婦女的婚姻悲歌、異國聯姻,女性的自我覺醒以及在中下階層辛苦求掙扎的華人移民們,面對現實生活裡的艱困,為求基本生存而扭曲的人性。


   
肇肇森的小說還有一個特殊點,在他的小說世界裡,灰色幾乎是所有愛情故事的基調,顧肇森對於「同志」情感的書寫始終秉持著極其寬容與體諒的態度,有別於早期同志文學重視描寫同志不見容於社會與家人的內心糾結,在顧肇森的同志故事裡,我們看見了對「真愛」存在的肯定,真愛的定義無分性別與國籍,在<張偉>和<太陽的陰影>兩篇小說裡,愛情的容顏首次在他的作品展現了聖潔而而動人的光輝,幾篇同志小說的代表作,使得顧肇森在同志文學的範疇裡佔有無可取代的地位,其筆下異性戀者遍尋不著的「真愛」,竟然透過同志情感來彰顯,在他眾多風格冷冽的作品中呈現難得的暖色調,身為一個見慣生死的醫師,顧肇森開闊的視角,對於所謂有別於「常人」的小眾,伸出溫暖的友誼之手,透過筆成功顛覆了同志一貫受壓迫,以及躲在陰暗角落的固化形象,這亦他在小說創作上極大的成就之一。

    顧肇森曾自述他創作的觀點,他以為所謂「留學生文學」這樣的分類是沒有道理的,好的作品無論是什麼題材總是好的,負責的作者處理的不只是現象,還包括了深一層的人性觀察和了解,他這一番自剖正好也印證其小說創作一路走來始終站在社會現象觀察與關懷的立場而寫。


   
顧肇森的小說創作徹底實踐寫實主義的社會關懷精神,忠實呈現了八O年代旅美華人的生活面,唯一的例外是他對「政治」的態度始終疏離,有別於七0年代以來,受到保釣運動和美麗島事件影響,島內外紛紛出現大量的以政治為題材的文學作品,而顧肇森對於政治顯然是極為冷感的,他曾在散文<驚豔>中自述對政治禁書興趣缺缺,因為他對「革命家」無多信心,認為所謂的革命家大部分不過是些喜為大眾「設計」未來的那一類人,多夢想操控他人的思想行動。因此顧肇森的小說觸及的層面雖廣,但是有關政治的議題幾乎絕口不提,顧肇森昔日一番自剖,對照今日台灣朝野政壇的紛擾,令人不無感概!


   
顧肇森小說內涵除了關懷社會議題,寫作風格亦深受七0年代以來西方現代主義的影響,作品充分展現在文字經營與藝術技巧上的高超,小說的命題上雖少見的以小說主角名字為題,顯示其理工人簡潔的特質,但作品的藝術性不容小覷,透過精準的文字及深化的意象經營,醞釀出的窒息感和淒迷詭譎的氣氛步步逼人,令讀者沒有絲毫的喘息空間,「它」的冷令人不寒而慄。在敘事觀點上,顧肇森嘗試以單一或多重的視角處理素材,在<月升的聲音>大膽採用第二人稱全知的敘事觀點,透視主角內心獨白,展現強度的心理劇張力,顧肇森追求創新的旺盛企圖心可見一般,而其作品書寫格式的多變,如以<李莉>採書信接力完成小說,<虛戈>以歌劇「奧塞羅」和主要情節兩者穿插,借以形成強烈嘲弄的對比,在<冬日之旅>則將鋼琴家之死的事件與舒伯特作曲、密勒寫詞的二十四首名為「冬日之旅」的曲子相互穿插,手法有曲同工之妙,<星的死亡>大膽將圖畫置入文字中,於今日已不足為奇,當時卻是創作手法上的先聲,顧肇森小說文字已臻爐火純青,藝術價值不言而喻。


 
   
顧肇森性格低調,甚少與文壇人士往來,因此辭世將近十年,文壇這顆彗星殞落的消息鮮為人知,一九九五年六月,顧肇森最後一次和文壇中少數親近的朋友-文學評論家鄭樹森先生通電時,已是胃癌末期,顧肇森先生在電話中交代鄭樹森在他走後不得發消息,不能寫弔文,甚至不能代他發表他人生最後完成的中篇小說,兩天後顧肇森離開人世,得年方四十一。世人因此無緣見到顧肇森中篇小說問世,實乃文壇憾事!顧肇森辭世大半年,文壇始有耳語傳言,詩人楊澤曾致電鄭樹森求證,鄭樹森信守承諾,顧左右而言他沒有走漏風聲,直到二00四年鄭樹森在報章發表文章證實文壇才子已逝。顧肇森早逝正是他作品質精卻量少之故,但作品中所展現關懷現實的精神和純熟的文字藝術,使得他的小說成為八0年代的移民文學的標竿,顧肇森為這群在人生或愛情路上痛苦絕望的異鄉華人而書寫,這些人的心「將死而未死」<季節的容顏>,我本期望顧肇森終於能為他們找出一條有別於「死亡」<陽關三疊>的解脫之道,讓這些死心未息的人們從自我冰封的世界,重新活回來,奈何英年早逝使得他在文學上的成就不得不畫上休止符,重新閱讀顧肇森回歸文本,探討其小說世界的主題意識和藝術手法,讓文本來「說話」,喚醒遙遠的記憶,那一年,曾經有一個出色的作家寫出一篇又一篇,曾經觸動我的小說。

 

閱讀延伸:閱讀龍應台-親愛的安德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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