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頁台北」之遇見路人甲「失戀男」和路人乙「精算男」 @ 北緯25度

「一頁台北」之愛情真偉大—遇到「失戀」的路人甲和「吝嗇」的路人乙

事情是這樣的。前些日子碩班的好同學邀我去唱KTV，近一個多月來，為了親愛的老爸突如其來健康出了狀況，全家著實忙翻了天，因此一來想紓解一下心情，二來席間同學邀請了一兩個未婚的男生，自然是希望唱歌之餘，若能有意外之喜，掃除部分「單身公害」亦是公德與美事。基於拒絕人家的好意是不禮貌的行為，我遂欣然赴約。

唱歌地點約在中華路某知名的KTV，這個唱歌團的成員進場時的組成是這樣的，我的碩班女同學、碩班同學大學時代的學弟和他的女友、那對情侶的一個單身男性朋友，和我一共五人。遞交名片時，我瞄了那名「單身男」一眼，身材高大、樣子實話說還不壞。

但說不上為什麼，甫一進入包廂，「單身男」逕自點了一手啤酒後，我感受到空氣中漾著一股淡淡地、異乎尋常的氣息。你知道的，喝酒要有酒伴才有意思！但是整個包廂裡的男男女女，其他四個人已經表明對啤酒興致缺缺另點了紅茶。讓我精確一些地解釋一下，暢飲啤酒的趣味所在，其實滴酒不沾的我本來是不知道的，直到前兩三年有幾回和有著好酒量的小樹，與我們的朋友一起泡過兩三次「金色三麥」，我才發現好的氣氛、對的朋友，一群人偶而相聚酒酣耳熱時分能夠開懷暢談，其實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不飲酒的我，即使只是坐在旁邊，感受週遭那微醺的氛圍，還是別有一番樂趣，那七分清醒三分「茫」的情境，讓原本拘謹的朋友變得特別放得開，小酌使得他們竟手舞足蹈地無所不聊，那情景真是好玩 !

但若一個人拼命喝酒，假設他並不是個「酒鬼」，那麼，他想喝的是哪種滋味，就須另當別論，只有自己心知肚明了。

總之進入包廂，五個人竟分成三個小團體，我和同學、同學和他的學弟、學弟情侶和他的朋友「啤酒男」三組。我和同學負責唱歌、同學和她的學弟一邊敘舊、情侶和他們的朋友「啤酒男」閒扯淡，外加「啤酒男」一口一口猛灌台啤（啤酒男，現在我們且這麼稱呼他吧！）總之區區五人卻融不到一塊兒。我不禁有些念起我的朋友新雨，不管任何朋友相見的場合，他總是能讓所有的人開心的「混」在一起。

而我知道在此之前，「啤酒男」的朋友已先對他提過唱歌帶有介紹女性朋友(me)讓他認識的附加意義，好吧！即使我樣子再怎麼不濟，這兩年肉多長了幾斤稍微變了型，但自認至少總還不是隻恐龍，竟連和我禮貌性socail兩句也懶得虛應一下，讓我邊納悶邊murmur著：「現在是怎樣？我不至於那麼糟糕吧？！唱得這麼悶怎麼解憂！」那好吧，反正我這陣子本來就想找老友出來唱歌解悶，麥克風在我手，我也能自得其樂。

半個小時後，「啤酒男」call來他們另一個綽號「阿猴」的朋友，「阿猴」歌聲不賴，負責唱歌和聊天，而「啤酒男」依舊自顧自地一個人猛灌啤酒。我心念一轉想著：「不如給『啤酒男』找個酒伴吧！」又過了半小時，我的好友Vera來了，不消說Vera是能喝的，她和小樹一樣，曾讓對面的男生全喝掛了，依然面不改色，我的朋友可不是什麼酒徒，我們也不經常如此，她只是天生海量，這個海量只針對「啤酒」，不管怎麼喝最多只會撐死，絕不會醉倒！

Vera來了之後，氣氛慢慢轉變了，Vera是個美麗的女生，但這現場氛圍的轉換卻和她的美麗無關，最開始「啤酒男」對她依然無視，直到他發現Vera果然能喝，他情緒開始高昂了起來，也終於從說話有一搭沒一搭、逐漸熱絡，然後變得滔滔不絕。他的眼睛裡終於看見對面坐著的兩個陌生女子，Vera來之前，「啤酒男」一手啤酒六罐已經喝掉五罐多一點，有了喝酒的對象，「啤酒男」喝得更豪邁了，他叫了第二手啤酒，然後Vera喝一杯，他便乾掉兩杯，速度越喝越快，每杯都乾！我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是喝開心的？還是喝解悶的？」他說：「平時工作壓力大，週末想輕鬆一下紓解壓力！」這絕對是一個尚保有七分清醒的回答。卻不知在什麼時候，他悄悄叫了第三手啤酒，然後對著Vera說：「酒錢都算我的！妳隨便喝！」

喝完三手啤酒，我估計18瓶罐裝啤酒，Vera最多喝了5、6罐，其他13罐通通被他一個人喝光了，而這傢伙終於開始醉言醉語了：「我沒醉！不信我走直線給你看！」

線走得直不直我沒有很仔細觀察，不過「啤酒男」接著說：「你知道嗎？我不想回家！回去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那裡。」

「喔！是喔？」我說。Vera拉了我一下，附耳過來悄聲說：「這傢伙肯定有事，正常人誰會一個人猛喝啤酒，而且還喝得麼急！誰都知道這樣很容易醉，分明是存心想醉！」接著「啤酒男」癱坐在沙發上手拿麥克風，他沒有意識到自己離譜的荒腔走板，逕自大聲唱起情歌，我和Vera對視用唇型一齊發出疑問：「失戀？」

唉！怪不得這傢伙剛開始那麼沒勁兒了，他一心想找人陪他「一醉解千愁」，誰知對著群一點也不善人意的朋友，連一滴酒都不願意沾，怎能不意興闌珊呢？而「阿猴」真是個好麻吉，他之所以被召喚，正是要stand by等著當醉後好友的司機，顯然這類差事「阿猴」今天不是頭一回接了，然後「啤酒男」的腔調變得有些激越了起來：「你知道…我們在一起已經七八年了！」OH，他不說我還真的不知道，原來我今天唱歌附加聯誼的對象是個情緒超低落的失戀男人！

他接著說：「然後她就說要出國啊！然後就出去了…然後MSN上越來越少出現，然後我…我…你知道我的心情就越來越不安…」OH MY！活脫脫電影「一頁台北」的場景在我眼前上演，電影裡男主角的女友說要去法國唸書，然後隨著對方來電次數的銳減，最終女孩自然是一去不回，導演企圖營造出荒繆詼諧的黑色幽默，但結果是過於瑣碎跳躍的敘事方法，難看到讓我想當場離席，不過此時此刻我心裡浮現的就是這部電影，今晚所發生的一切不也都顯得有些無厘頭。

「所以你這樣喝感覺有好過一點嗎？」我問。

「嗯！有喔，可…是還不夠High耶！我最近每個周末都是這樣過啊！然後平常我就讓自己工作得很…很忙很忙…我才睡得著…」

「那你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開心一點有多久了？」

「大概大概兩三個月了吧！」也就是說這可憐的傢伙大概至少已經過了十個以上像這樣半醉半醒的週末，在KTV、Lunch Bar或夜店。

Vera冷冷地對他說：「出國了的，就別再想了，那個人就是已經沒了，再找下一個吧！」

然後這位「失戀男」—是的，我將「啤酒男」正式正名為「失戀男」，也就是今日的第一主角路人甲，「失戀男」的語調突地提高了八度：

「要再找一個就可以再找一個嗎？有那麼容易嗎？」那還用說，找對象有多難，全世界不會有人比我更理解了！而路人甲「失戀男」的聲音已經略帶顫抖，眼角隱隱有些什麼盈盈閃動著。

慢著，「你不會是想哭吧？」我有點緊張的問著，而他的麻吉「阿猴」只能帶著無限同情的眼神，萬般無奈的看著他。

「我…我沒有想哭啊！我哪有，我也沒有醉！」「失戀男」立刻駁斥，「OKOK你沒有哭也沒有醉！走路也很直。」情侶之中的女生出聲撫慰，他繼續叼唸著：「還有，你們知道嗎？我隔壁住了一個神經病，他…他每天都四五點就起來洗澡，搞得我不能睡，我用力捶牆壁也沒用你…知道嗎？他還是一直吵一直吵…」而此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該到曲終人散的時刻了，服務生正在為我們結帳。

「你們不要走好不好，我…我真的不想回家！」我的碩班女同學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過些日子就會好多了！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失戀男」忙不迭休點頭：「但…你們留下來好不好？」我從來沒有在電視戲劇以外真正看過因失戀而借酒澆愁的男人，說真的我挺同情他，八年的感情付諸流水，那種感覺一定非常難受，可憐的傢伙，失戀夜不成眠，然後又遇上了個作息異於常人的怪鄰居，讓他更家輾轉難眠，但是，我們真的必須得回家了！

這個故事差不多該結束了，結帳的時候，平均分攤下來，每人要七百元，大家立刻掏出錢包給了自己該付的那份，那對情侶將帳單細目再拿來仔細看了又看，良久，服務生忍不住說：「需要我來為您解說一下嗎？」那是很久以前小樹曾經對我說：「姐，你用錢太大方，不過有時候帳單要稍微看一下，有時店家真的會算錯！」我是一個對錢沒什麼概念的人，說好聽一點是「大方」，講白一點有時候「挺浪費」！身為家中老大，三姊弟中我是第一個有工作收入的，我還記得22歲那年領第一份薪水的那天，我興高采烈得意洋洋的告訴樹哥和小樹：「以後你們就看我的了！」

樹哥的第一台音響，半台電腦都是我的贊助，小樹更不用說了，我們一起逛街的那幾年，吃飯、血拼、看電影、唱歌種種娛樂都是為姐的買單，即使一直到她也出了社會，有時也是如此，而只要進入超級市場為家裡的冰箱添購東西，我非得兩手提不動不肯罷休，這大約已經成了一種用錢的習慣。而我的好友們調性跟我差不多，我們吃飯的時候算錢通常很馬虎，有時候你請請我，有時候我請請你，多年來都是如此。所以我非常佩服那些為了節省六元跨行提款手續費，願意多走兩百公尺的人，如果你不能開源，那就得節流，才可能致富，可惜我做不到。

這對情侶熱心替大家核實帳單無誤了之後，「阿猴」正打算扶起「失戀男」要送他回家，忽然那對情侶閃進了廁所，大家只得繼續坐了下來等候，過了一會兒情侶之中的男生走了出來，清了清喉嚨訥訥地說：「嗯…那個…」

「怎麼了？帳單有錯誤嗎？」我問

「喔！那個沒有錯啦！是這個錢的分擔算錯了，要重新分配！」重新分配 ? 我不大明白！

「那個啤酒1000元喔，都是『xx』(失戀男)跟Vera喝的！所以要扣掉酒錢再除！」Nani ?乖乖隆地咚，哇靠，我有沒有聽錯！

「嗯所以…那個Kelly我會退你錢，阿那個Vera還要再給500元酒錢！」情侶中的男生正是今日二號主角—路人乙，我和Vera面面相覷。啤酒放在桌上自取，沒有喝的人就不用分攤？那剛才他倆用大家的基本消費額點了兩個餐和十隻雞翅來吃，而我和Vera都只各吃了其中一根雞翅，是不是餐費也得獨立計算出來？還有，「阿猴」跟Vera比我們大家晚來了一個半小時左右，那要不要扣掉他們該攤的包廂費，再者如果一定要精算的話，18罐啤酒「失戀男」大概喝了13罐，那是否「失戀男」該付1000*(13/18)！

我和Vera縱橫KTV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一票人一起來唱歌，飲料錢是這樣算的！我明白自己不懂得節流的缺點是該適度修正，但這個路人乙吝嗇的程度真叫人匪夷所思，而原本說酒錢都算他的「失戀男」因為早已陷入半昏迷狀態，他的錢都還是「阿猴」替他打理的，後面發生的種種，他大約一概不知。

我分明記得同學告訴我，路人乙當年是一個多麼熱誠的人，她拜託路人乙學弟教她微積分，他分文未取，整整一年每週都很用心的為她上課！以致於他們變成了一輩子的朋友，看官們，請別誤會或許是路人乙當時對她有所「圖謀」才會如此熱心，那個男生當時純粹受朋友所托才會來教我同學，他們原本素不相識，學弟當時另有愛慕的對象，而且我的女同學整整比他大了七歲。

數年之間，一個原本慷慨無比的人變成了一個如此錙銖必較的「精算」師。合理的推測是，他身邊的「她」改變了他，想來這個重新計算的指令是他的女友在廁所裡對他示下的戰略指導。

路人甲「失戀男」因愛情遠離而醉！因失戀而心碎。

路人乙卻因愛情接近而變成了一個「吝嗇男」。

我能說什麼呢？只能說愛情真偉大！

是的！愛情真偉大！而這便是我的「一頁台北」，無數已流逝的日子當中，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夜晚。2010.05.01

〈中時嚴選好文〉